花无面

时间:2022-05-26 10:12:01 来源:网友投稿

我的自白

常常看到很多人谈及写作,过程总是无比地冗长苦闷,窃以为,写作却是一件快乐而又轻松的事情———如果自己都写得不开心,如何写下去?

《花无面》是我发表的第一篇小说,武侠小说。

九十年代初期念中学,迷上金庸古龙梁羽生,开始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只是,为什么在《射雕》中聪明睿智的黄蓉到了《神雕侠侣》竟然变得疑心种种,偏袒恶女?林诗音一介琴棋书画温柔亲善的才女为何一定要成为龙啸云权衡利益之间的牺牲品?李寻欢又何苦自寻烦恼累人累己?白发魔女干嘛一定要这么跟卓一凡耗着?谁高兴看见自己心目中的英雄美女失所流离!与其让别人来操纵人间生死簿,不如创造一个我心目中的女侠,一个照样可以驰骋武林笑傲江湖的女子。

然后偷偷在枯燥无味的语文课上写,复习功课手痒了又写,慢慢地,真的就写了几万字的一部长长的小说。主人公是一个女侠,自小因身世落入民间,孩童时代一直在躲避仇人追杀,后来才被一隐世奇人收养……只是后来自己觉着越看越觉得太夸张了,似乎不容易被人接受,干脆放入抽屉作罢。

渐渐成长,开始写随笔,跑新闻写通讯,观察人生百态写杂文,混入寻常人家写报告文学,却没再写过一篇武侠小说。等到开始有杂志给自己开随笔专栏的时候,才发现,更想做的,是金庸在创立《明报》时在上面开的武侠连载专栏。毕竟我还是一个大孩子,对这个世界仍存着救世济贫的想法以及孩童时代对刀光剑影扑朔迷离世界的憧憬。然后,在大二最后一个学期,唐韧老师开的小说课上,有了这篇《花无面》。

草盈———花颜的师傅,江湖人称千面罗刹的她在小说所占的段落不多,却是我构思得最久的一个人。故意不写太多关于她的事,她心中的苦、爱、恨原本都系于一个男人的身上,但那个男人始终都没有关注过她,她恨过他的女儿吗?应该的!曾经想让这个人事不知的女娃终其一生活在报仇的阴影中,可是当草盈把往后短短的一生都用于养她,教她,护她的时候,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叫过这个孩子,说的是“最后悔的就是叫她立誓报仇”。

或许会有人说凌虚的个性不太鲜明,但没关系,我的本意正在此:他不需要太形象,他本就是一个踏实稳重而面上永远带着淡淡微笑的年轻男子,在他父亲的授意下陪在花颜身边十六年。我想,他是爱花颜的,但,他始终是他那个带着别人“脸”的父亲的儿子!

花颜,当然是我最喜欢的形象,这个形象,曾经在我的第一部尚在襁褓中的小说中出现过,现在又让“她”重现江湖。师傅终是爱她的,在这个世界上,唯独草盈才知道“花颜”到底是否一个残废!她涉世不深,从来没有机会在谷外一探究竟,然而对人心,始终保持着一分警惕!所以到最后,她还是赢家!

这篇小说写完以后给同学们看,最终被人追着问:花无面,是男性还是女性?我笑笑:无面,就是没有真面目。男性还是女性?其实,又有什么关系呢。最重要的是:我真的觉得写武侠是件有趣又开心的事情。这个时候,我是生死判官,断定人生的情怨。

师傅死后,十年来,我一直被江湖人称作“花无面”。无面,就是没有真面目的意思。久而久之,我也几乎忘了自己原来的名字:花颜。

几十年前的江湖,突然冒出了一个到处敛财的神秘女人。没有人知道她从何而来,就连人称“武八嘴”的江湖百晓生武赢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敛财的目的。人们更感兴趣的是她的技艺和敛财之术:为人易容。无论是王族贵胄、马夫走卒,还是江洋大盗、妖娆女子,只要是她易的容,即便是武林高手也莫辨真假。因此,武林中人都称师傅是“千面罗刹”。这个称呼,固然称不上尊敬,但多少带着敬畏的意思。

“千面罗刹”为许多付得起昂贵代价的人易容,一次收十两黄金。

那时候我已渐渐长成,对她的称呼由“干娘”变成“师傅”,开始跟在她身边学武功,更重要的是,学易容。不过,师傅每次为来者易容,都是亲自接待,末了客人又独自离去,是不许有第二人在场的。不但佣人不许,连我也不许。师傅说,这是行规,以后你也得记着了。

我歪着头皱着眉头,不明白。

来易容的人,或杀妻偷情,或弑师篡位,或窃财暴利,不管怎样,一定都是为着不光彩的理由,且冒着极大的风险,又怎么能让第二个人知道他(她)的真面目,更不能让人知道他(她)如今改扮成什么样子。

他做过什么,跟我无关,也不需要知道。只要他付得起他认为值得而我又满意的价钱,我就帮他。这也是行规。

师傅淡淡地说。

十岁,我的易容术已得师傅五成;十三岁,我已尽得师傅真传。她说我生来就是此中的高手。

就在那一年,师傅渐渐让我接手一些生意。

我至今仍然记得我第一次为人家易容:绣眉,用纯白的牛奶养润被海水风沙磨得粗砺的肌肤,将头发整日整日地用蛋清和何首乌养护……等到一个月后客人的脸可以除下纱布之后,眼前这个身姿柔软皮肤细嫩眼神顾盼生辉又妩媚动人的“阴人”,谁还认得出他原本的面目来?很少人知道银鲨帮的帮主喜好男色,但是“金儿”知道。果然,“金儿”在短时间内凭借着帮主的宠爱,控制了各分舵的重要事务并诛杀异己,等到帮中长辈闻讯从关外赶回来传令要追杀金儿时,金儿已成功计杀帮主继而“自杀”。正当帮中内务乱成一团群龙无首之际,被外派去长江一带卧底办事雄健威武的分堂主沙平立功后日夜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帮助长辈肃清内务,在众人拥戴下顺利坐上帮主之位。一切毫无疑点,顺理成章。这一切是我凭着江湖传闻悟出来———毕竟是我用子虚花去掉其浑身的腥味、汗味和烟味的。

多么漂亮的一次易容啊!

除了说好的十两黄金,一串硕大美丽的夜明珠又送了过来。照例,我听师傅的,将一半黄金捐给灾民。

我的习作越来越出色。经我的手易容的人从来没有人能认得出来,正如同从来没有人知道我长得什么样。

然而,人类的容貌无论怎样改变,还是有一样是很难去掉的。

那就是:味道。

易容容易易味难。

师傅曾为此钻研了二十多年,仍无所成。

十五岁那年,凌虚,一个十二岁时在街边行乞被师傅拣回来的现已十八岁的英俊男子,背着我上凌乌山采药,准确地来说,是采花。师傅制药,以草为本;我姓花,除了学会师傅熬药的方法,自然也有自己以花作引的配药方子。自始自终,我都把采花熬药视作一门艺术和乐趣。

机缘巧合,我们滑进了发出恶臭的黝黑的蜴曷潭。在潭底,我采到了一种形似人身上的肿瘤的紫黑色的花。

多奇妙呵!这种生长在污秽之底又令人作呕的花却暗香浮动,清馨淡雅。以此花作引,再配上用木曜花籽混合初春竹叶上的蛇涎特制成的药粉,我终于找到改变人体气味的方子!

于是我叫它子虚花,子从虚无而来。

我欣喜若狂地让凌虚领我去师傅的病榻前。不知道为什么,在替某位女客易过容之后,师傅就染上了莫名的恶毒。半年内,她全身皮肤迅速浮肿溃烂。我大骇,寻遍各种方法医治师傅。师傅曾说过,我的医术已足以让“妙手回春”柳布衣汗颜。易容是一门大学问,不仅仅要懂得整容装扮,还要精通各门各派的武学渊源,旁门左道天文地理。而易容所用的药物熬炼,更能体现出一个易容者的医术高低。可是眼下,我已完全不能保持素日的镇定神闲,惶惶如一十五岁的女娃。

师傅快要不行了,她那张对我而言慈爱无比却令武林中人惊悚的“罗刹”脸已经无法辨认五官了。我哭闹着要扑身上去,却被她使尽力气用掌风将我挥出去,跌落在轮椅外。

滚开!不许过来!她哑着嗓子呵斥道。

花颜,我将你养至花颜一般,你要让我的力气和心血白费么?

子虚花?子虚花,好,好!

师傅血红浑浊的眸子流出一股恶臭的水,可我知道,这是眼下唯一能稍微减轻病魔带给她痛苦的高兴事。

花颜,你终于做到了为师做不到的事。我没有看错,你果然是奇才呀!花凌甫,我总算对得住你了……咳咳咳……

师傅又在念着那个姓花的男子了。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常常在师傅发怔自语时听到这个名字。他是谁?姓花,那是我的父亲么?那我的娘亲呢?师傅当然不可能是我娘。虽然她从小对我很严厉,又很疼我。但我知道,她不是我娘亲,因为她身上没有娘亲的气味。

小的时候,我问过师傅关于身世的问题,可是她却丢给我一个卫生眼。但是后来,她还是告诉了我。爹和娘,纵然不免是一对心旷神怡的神仙美眷,却也惹来了忽视已久的世仇。

颜儿,师傅这一去,从此便剩你一人了。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幸福的。做我们这行,最重要的就是不要有好奇心。你什么都想知道,总会惹来横祸的啊!现在想来最后悔的,就是当初要你立誓报仇啊。

我露出花颜般的微笑,师傅,您放心吧,我还有凌虚啊。

颜儿……你记住,任何人都不能轻易……相信!师傅忽然用“密音传声”嘱咐我,浑浊的眸子射出一道精亮的目光,记住!

凌虚,你过来。

凌虚上前握住师傅的手,一言不发。

凌虚,颜儿从小就行动不便,以后你就陪着她吧。还有,仇,我也不要你们报了。我只要……只要颜儿活得好好的……

是的,不管有多少人敬我畏我如鬼神,也不管我如何将自己的花颜附上—张多么精巧的人皮面具,只要我亲自为他们易容,他们都能看得出:我是个残废!我不能不坐在轮椅上做事。

她最后再看了我一眼,闭上眼。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这样离我而去了。

十年来,我不知替多少人易过容,经手的黄金不知有多少。加上师傅留给我的,那么多明晃晃的金子也不知道能做什么用。从前一心想着替爹娘报仇。可是如果不继续接生意,我的行动又不能自如,日子会显得有点无聊。现在,每天呆在我的花谷里,凌虚照顾得我无微不至,外面还有许多欠着我人情的武林高手,我根本无须担心那些因我的易容术吃了亏的仇家来寻我报仇,而我的世仇,也根本杳无消息。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直到有一天,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特别。他真的很特别。

他要求我帮他还原他真正的样子。因为他说他快要连自己原来的样子也几乎不记得了。

这样的要求,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的脸,植入了一张质地良好的人皮,随着岁月的迁移,那人皮已经和他原来的面皮长合在一起,变成他切切实实的自己的脸了!要还原这样的一张脸,谈何容易!然而要是能让这样的一张脸还原,那将是易容的反璞归真至高无上的境界呀!

不,花颜,你不能做这个手术。它会毁了你的!它会破坏我们之间平静的生活!

凌虚似有难言之隐般百般劝阻。

不!不!

我浑身的血都要沸腾起来了,我很好奇,这样一张看似善良正直的脸皮底下究竟有着一张什么样的脸呢?天使还是魔鬼?真想看一看。于是,我像着了魔似的研究如何进行这个艰难的手术。

……真的是一个艰难而又漫长的过程,要让他活下来,又要剥下人皮后不能伤及真皮,我耗了不少的心血。一夜之间,青丝平添几缕白霜。

凌虚心疼地让我整日整日地呆在花房中休养,不许我太累。然而我心急如焚,终日渴望着梦想中伟大的作品!

三个月后的一个早晨,阳光撒了一地,四周围里静悄悄的,除了谷内的黄莺细语,凌虚在花房里工作,所有的下人都被我遣了出去。这是规矩,除了我,谁也不能看到客人的真面目。不知为什么,当阳光透过翠叶细细碎碎地洒在我身上的时候,一种莫明的悲哀和惊悚抑制不住地涌上心头。

我熟练地转动着轮椅,来到客房,去进行最后一个步骤。

小心翼翼地剪下他的棉纱,那一瞬间,心境忽然变得平静如水,却在同时被他出其不意地一掌将我打倒在地!

你!你……是叶督!

我认出他了,是他!他的塑像曾经被师傅日日鞭打,他杀了爹和娘!那张脸,我死也认得!

为了手术,你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此时纵有神功盖世也无济于事。哈哈哈哈!就算草盈将你藏了那么多年,就算没有人认得出你,我还是有本事找到你!

他出神地望着我,眼底尽是贪婪和温柔。

你……长得真像你娘!就连眼神,也跟你那倔强的娘一模一样。如果当年……你,本该是我的女儿。他喃喃地呓语,仿佛着了魔般。

他的眼神忽然凌厉起来,如同望着一只垂死的豹子般欣赏着狼狈地趴在轮椅边的我,惋惜地重重叹了口气:你不用那样瞪着我,其实为了你,我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的爱妾冒死来求你师傅易容,对她下毒,被你师傅击碎心脉;我不惜花十几年的时间去做另一个人;而我的儿子也陪足了你十三年!

我冷冷地看着凌虚高大的身影从门口慢慢地踏进来。

他像他父亲一样叹了一口气,跟他父亲一模一样的眼睛里流露出怜惜和心痛。

我早劝过你,不要做这次手术,否则会破坏掉我们的生活。你不相信。颜儿,这么多年来,我真的很爱你。可是,正如你师傅说的,你的好奇心怎么这么强呢?颜儿,你死后,我仍会认你作妻子的。

他的袖口滑下一把雪亮的匕首,我心里一阵难过,那是去年他生日,我让名匠为他打的,为了这块打匕首的寒冰铁,已经有七个人为它进行过祭礼。

就在刀要刺进我胸口的那一瞬间,我一跃而起,用师傅的绝学“落花流水”一掌击碎他的心脉,叶督大骇,亦在瞬间被我用碎星针击毙在他十几年来伴在仇人身边的儿子旁。

我慢慢地蹲下来,擦掉嘴边的血迹。

啧啧!没想到吧?你们都忘了,我是谁?我是花无面啊,要是让人们知道我不是残废,那怎么配叫这个名字呢?唉!我付出的代价也很大呀,为了防仇人,我从小就得装成一个残废。

一个好的易容者,本就该连身边的人也不知道她的真面目的。

我俯下身去,用低得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黯然道:

其实,我也爱你。

凌虚的眼睛缓缓闭上,唇边留着一个微笑。

我望着身后燃烧着熊熊烈火的花谷,转身向着一个陌生的方向出发。十年来,我第一次呼吸谷外的空气。

“公子,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那么大火?”我回头,迎上一双年轻美丽的眸子。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那是一张俊美的年轻男子的脸。

我还她一个淡淡的微笑。

作者简介:

黄黎黎,女,1981年出生,现就读于广西大学文化与传播学院中文系2000级,作品见于《中国大学生》《深圳青年》《广西大学报》《广西师大报》《南国早报》《中外少年》等。

责任编辑张颐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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